从功臣到罪人

——德璀琳的海关履职路

文 / 吴煮冰

德璀琳其人

德璀琳（Gust av von Detring），1842年生，1913年辞世。本来是德国人，伙同英国人骗取大清国国有资产后，加入英国籍。

1864年，根据普鲁士财政部的安排，德璀琳到清海关，因身份特殊，赫德把他留在清海关总税务司学习汉语。之后，历任镇江关、浙海关（宁波）、粤海关（广州）、东海关（烟台）、津海关税务司（前后三度任津海关税务司21年）。他在任津海关税务司时，兼办秦海关（秦皇岛关）关务，先开埠、后兼管。《辛丑条约》后，接管天津常关，负责征收常关税和盐税。

清政府多次授予德璀琳官衔和荣誉，法、奥、比、丹麦、巴西等国和罗马教皇分别授予他勋章。

1878&—1893年，先后10次被推举为英租界董事长。

从1877&—1913年，除短期回国或因公出国外，他一直待在天津。1913年1月，德璀琳在天津去世，当时《京津泰晤士报》发表评论说：“在近40年的时间里，他在华北占有如此优越而又如此有威力的地位，以至于我们不可能在想到天津时而不想到他。”

德璀琳有5个善交际的女儿，5个女儿招了五个佳婿，大女婿汉纳根（德国人）曾是旅顺海军基地工程师和教练，二女婿腊克（美国人）是美丰银行经理，三女婿包尔（奥地利人）曾任驻天津领事，四女婿纳森（英国人）是开滦矿务局总经理，五女婿是英国驻华使馆武官。由于全家显赫的地位，一段时间里，他的家是天津的社交中心。

热心办学

19世纪80年代，天津成为 “北洋新政”中心，培养各类合格人才，成为当务之急，德璀琳向李鸿章建议，办一所现代化学校，仿照西方教育模式，培养所需人才。李鸿章很支持，令他和天津兵备道周馥共同创办。德璀琳以英租界工部局董事长的身份，申请建校用地后，又向中外士绅，特别是李鸿章的“门生属吏”募集款项，很快收到3万多两白银，其中，清海关捐赠5千两，赫德个人捐赠2千两，德璀琳也捐了几千两银子。

学校开工建设后，德璀琳从设计、监理、材料采办、施工质量，都要过问或现场查看。书院开办后，他参与安排课程和学生招录。为弥补教育经费不足，更是煞费苦心，利用主掌津海关的便利，在英租界南河岸码头，停船起货，收取码头费，用于学校。甚至还提议书院参与车马行、铁路等公营事业。

尽管德璀琳付出很大的努力，但博文书院生不逢时，建成后空置了6年，后来终于开张，又因天灾人祸，没有一名正式的毕业生走出校门。 

修建大沽船坞

北洋水师建成后，舰船维修要南下上海或福州，费时费力。李鸿章认为这不是长久之计，便在塘沽划地667亩，创建北洋水师大沽船坞。创建之初，技术人员、管理人员匮乏，李鸿章便令德璀琳负责工程建设。

德璀琳到工地一线，监督检查，又从津海关抽调熟悉施工、营造的关员，参与设计、管理，他和其他洋人“勤奋趋公，异常劳瘁”，仅用10个月就把船坞建起来了。李鸿章视察后，大为感动，特地上书朝廷，为德璀琳等人请功，朝廷也很满意，给德璀琳赏了个头等宝星勋章，贾雅各、欧森赏五品顶戴花翎，孟国美赏二等宝星勋章、五品顶戴。

大沽船坞建成后，德璀琳推荐汉纳根、瑞乃尔等德国技术人员，任旅顺船坞工程师和炮台教练，帮助建设旅顺基地。

1896年，海河泥沙淤积，阻塞河道，影响通航，经各方协商，组成海河工程委员会，德璀琳任首席委员，他实地考察后，提出整治方案，又征收进口货物、转口货物河捐费，作为海河疏通经费，经过几年的疏浚和整治，中型船舶可直达市内河段停靠。

德璀琳还推动修建了戈登堂、万国桥（解放桥）、赛马场、网球场、京津大道等市政工程，在租界时期天津城市发展建设中，他发挥了一定作用。天津的第一条砂石马路就被命名为“德璀琳路”，以纪念他。

此外，1886年11月6日，德璀琳还与他人一起创办英文报纸《中国时报》、1904年8月31日，创办《中外实报》和《商务日报》。》

到日本去谈判

李鸿章府中，洋人有特殊地位，而德璀琳的地位更特别（还有一个叫毕德格的美国人，也和他一样特殊），在工商企业中供职的外国人，给李鸿章写信都要先寄给他。

德璀琳与李鸿章相识于1876年的中英烟台谈判，当时，他是东海关任税务司，参与谈判事宜，谈判期间，协助解决了一些危急问题，还修改了税则，受到李鸿章的赏识。第二年，德璀琳调天津的津海关任税务司（有人说是李鸿章要求的），与李鸿章的关系日益密切，几乎天天见面，就地方、国家和国际间事务，为李鸿章出谋划策，成为李鸿章办理外交和洋务的得力助手（也是李鸿章办理外交事务的联络官，可以支配李鸿章手下任职的洋人）。一个叫狄更森的洋人夸张地说：“他差不多是中国的外交部长，北京的外交官如不来天津见他，什么也干不了。”

1885年3月22日，英国驻华公使巴夏礼病故，英国政府让赫德任驻华公使，李鸿章遂向总理衙门推荐德璀琳接任总税务司，后因赫德不愿离任而作罢。

尽管李鸿章很信任他，每有外交事务，都让他办理，但他的运气不好，基本上都没办成。1883&—1885年，中法战争期间，法国政府通过他，向清政府提出诱人的贷款计划，作为停战条件：法国向中国借款2000万两白银，一半用于购买法国军火和铁路机件，清政府没有领情。1884年3月，德璀琳路过香港时，法国海军司令福禄诺找他聊天，请他带一封密信给李鸿章，德璀琳立即改变行程，北上天津找李鸿章，呈递密信，同时，汇报他和福禄诺的谈话情况。李鸿章赶紧将信送给朝廷，光绪和慈禧令李鸿章去办，李鸿章便让德璀琳去和福禄诺谈停火事宜，1884年5月谈成，福禄诺到天津与李鸿章签订《中法简明条约》（也称“李福协定”），可是没等条约生效，法国又开始进攻，谈判失败。

甲午战争爆发后，清军在辽东半岛节节失败，清政府动了求和的心思，总理衙门向英、俄、德、法、美、意六国政府乞求联合调停，又派户部左侍郎、总理衙门大臣张荫桓、督办军务处文案景星前往天津，与李鸿章商谈议和办法。李鸿章建议先派德璀琳赴日探探口风，成则有助于僵局早日化解，因为德璀琳是外国人，败了也容易推托，不会使政府陷入尴尬。李鸿章的想法，正合朝廷的心意。

德璀琳得知要去日本“探风”，一面感激万分，一面又担心自己人微言轻，日本人不把他当回事儿，想来想去，觉得朝廷赏个头品顶戴，提高身价，有助于日本人高看他。李鸿章认为他所虑极是，请求朝廷后，同意了他的请求。

同年11月22日，德璀琳和他的私人秘书泰勒、《泰晤士报》记者立嘉等人启程赴日，一抵达神户，就去拜访兵库县知事周布公平，说他带有清政府外交照会，此行是寻找化解中日冲突的方法，希望日本政府有什么话，直接对他讲。此外，还带了李鸿章给伊藤博文的信。

 周布公平赶紧向外相陆奥宗光报告，陆奥宗光又赶紧致电伊藤博文，建议伊藤博文不要见德璀琳，也不要接收李鸿章的信件。

德璀琳没有收到答复，却收到兵库县知事的询问函，问李鸿章信件性质、他的身份、同行者国籍。德璀琳感到不妙，赶紧给伊藤博文写了一封信，说此行只负责听取日本政府的讲和条件，以便战争尽早结束。

 德国驻日公使也为他说情，但日本人不给德国人面子，陆奥宗光说如果日本政府接见德璀琳，那就是外国干涉的开始。

伊藤博文认为陆奥宗光说得有理，就让兵库县知事转告德璀琳，说，中日两国正在交战，他不便接见。又说，清政府有什么事与日本政府商议，应派有头有脸、能完全代表清政府的官员前来。德璀琳既不是正式使节，又不是有权势的政府官员，谈了也是白谈，所以不见。

德璀琳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北京这边，美国驻华公使田贝去找总理衙门，说不要让德璀琳去日本，否则，他就不调停了。德璀琳赴日这事，本来是秘密进行的，不知道田贝是怎么知道的。总理衙门一边向田贝赔不是，一边给李鸿章发电，让他令德璀琳在天津老实待着，但为时已晚，德璀琳已到日本。美国人不高兴了，李鸿章也不敢怠慢，也不管德璀琳在日本是否谈出了结果，令他赶紧回来。德璀琳就坡下驴，立即回国。

窃取大清国的国有资产

1900年6月，八国联军从天津登陆后，英军以张翼（开滦煤矿总办）养的鸽子为北京传递军情为由，把他抓进监狱。隔日，德璀琳去看望张翼，说他正在多方奔走，为张翼开脱，同时，劝张翼将矿山挂靠到英国名下，避免被义和团破坏，或被八国联军侵占（其实，这是英国人与德璀琳导演的一出双簧，英军方唱红脸，德璀琳唱白脸）。

张翼深信不疑，授权德璀琳去办此事。经德璀琳“努力和奔走”，半个月后，张翼被释放，他一出来，又给德璀琳补了一个正式授权书，让德璀琳去把煤矿挂到英国名下。德璀琳不负张翼的厚望，立即去找胡佛谈此事（胡佛也是攫取开滦煤矿的国际大骗案的主角，当时是开滦煤矿的“矿师”，后来成为美国第三十一届总统)。谈判进展得十分顺利，很快达成协议。德璀琳全权代表开滦矿务局，胡佛代表墨林公司签订合同，将开滦煤矿的所有产业转让给英国人（包括唐山、林西两煤矿，承平银矿，天津总局房屋，天津、塘沽、上海、香港、广州等地码头；运河、地产、轮船、秦皇岛港，建平、永平金矿股份、洋灰厂股份、津唐铁路股份），但卖约上没价格，开滦矿务局也没收到一分钱，名为买卖，实际上是无偿赠送（据英国法庭审理案卷分析，德璀琳占墨林公司股份45%，胡佛占35%，张翼占5%，剩余股份，为其他英籍政客分享）。

墨林公司拿到股权后，又转手卖给国际投资公司“东方辛迪加”，组成开滦矿务有限公司，并在英国注册。这样，大清国的国有资产，不明不白地到了 “跨国公司”手里。

英国人的阴谋得逞后，立即派兵进入矿山，将山上的大清国龙旗扯下来，升起英国国旗。两年后，也就是1902年11月16日，滦州地方官带兵到煤矿缉私，发现原来飘扬的龙旗不见了，吃惊不小，赶紧上报，同时又送龙旗上山，举行升旗仪式。这事，引起了外交纠纷，英国领事跳出来强烈抗议。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怪事，秦皇岛港拒绝清兵船停泊、开滦煤矿至胥各庄运河，英国公司不准清船只行驶。此事闹到了袁世凯那里（当时，袁世凯是直隶总督），袁世凯认为情形严重，去“请教”英国公使，才知道这是张翼惹的祸。可是张翼与慈禧太后有联系，袁世凯奏了他3次，也仅得到革职处分，并让他到伦敦去讨要。 

张翼从来没去过遥远的英国，思来想去，认为德璀琳是好人，对这事也最熟悉，就请德璀琳陪他一起去。可是到伦敦后，他只关心胡佛答应他的“终身督办”和10.2万股股份（折合白银200万两），不谈“废约”，也不谈收回煤矿的事，为了让英国人履行“副约”（因副约对他个人有利），他请英国皇家律师勒威特、吉尔和杨格耳到法院起诉。官司拖延很久，初判胜诉，后上级法院又否定原判。

张翼不但“赔了夫人又折兵”，还留下不少笑料，名副其实地丢人丢到了国外。

德璀琳晚节不保，早在赫德的预料之中。1898年，赫德担心德璀琳缺钱花，会干出有损海关形象的缺德事来，将他年薪增加到12000两白银。因为他生活奢华，消耗无度（赫德买一匹蒙古小马，仅花费10两银子，包括马匹看护人的一年薪水，而德璀琳的赛马高大健壮，血统优良，花费了上千两的银子），尽管有这么多钱，仍不够用，不得不向外商借贷度日，这大概是他昧着良心，勾结英国人，图谋开滦煤矿的重要原因。

这件事后，赫德下令将他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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