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孙广治     整理  / 王敬文

1948年营口解放时接管营口海关的人员之一——孙广治(左）与新中国海关关徽设计者陈铁保（中）合影。

1948年，人民解放战争进入了决战阶段。在东北战场上，战斗状况激烈，国共双方进行着决死的争夺战。

我作为辽南海关干部，近距离经历了这次战争。

冒战火抢进城

1948年2月春节刚过，辽南海关关长徐茂松同志点名要我和姜学民、李之合等同志，以海关名义跟随辽南贸易局副局长周民、科长王文友立即乘车到盖平大石桥一线待命。此时在大石桥，敌我争夺战非常激烈。敌来我往，敌退我进，最后扼置住大石桥屹立不动就是胜利。

1948年2月24日、25日，敌人退居海城、辽阳一线。我军从盖平一跃进入大石桥，但敌机一天数次轰炸，市区弹坑累累。我们刚到大石桥休息，在等吃早餐时敌机临空而下，数枚炸弹把厨房饭锅炸翻在地，早餐吃不成了。不久敌机又飞回来轰炸，无法在市内待下去。领导决定三五人一组，分散到市郊空旷坟地，利用大衣白色的里衬做掩护，躲过天空战机，以保自身安全。天上敌机不断骚扰地面军队，却无法突破我军防线。而营口敌军暂编的五十八师，被我军围困数月弹尽粮绝，国民党即使在沈阳空投粮食给其军队，也躲不开同样饱受缺粮饥饿之苦的10万市民，军民争粮的战斗事件随时发生，并且，投到我军阵地的粮食也被我们没收了。无奈之下，敌五十八师师长王家善与我军谈判举行起义，先召集营口市党政军特务机关头头商讨起义之事，没有结果，于是把谈判的人作为人质扣住不放。营口交警部队以武力索要交警的头头，引起内讧。我军在大石桥隐约听到营口方向枪声大作至午夜方停。交警被五十八师击溃，部分队伍从辽河踏冰向北逃去。五十八师当夜出城到指定地点集中，改编后正式宣布起义。

解放军迅速挺进营口控制要害地点，地方有关部门随后跟进。我等属接管部门，从大石桥到营口与出逃的起义军左进右出。公路上的夜晚如同白昼。我们坐的是辽南贸易局的汽车，半路上熄火，王文友科长怕误事，命我和姜学民、李之合带头轻装跑步前进，待车修好后我们已经跑到营口郊区，再乘车到市区。待天亮时分，已是1948年2月26日，这一天是营口解放的大喜日子，也是在战火纷飞中度过了一个元宵节（24日元宵节）。

营口市是辽南水路大码头东北名城之一，曾是商贾云集，南北货交易大市场，名贵药材购销集散地，货栈沿辽河南岸数公里之遥。这个大城市一时使人眼花缭乱。

接管营口海关

1948年2月27日，经军管会给辽南贸易局指示，按系统负责接管的有营口海关、东北航务局、卫生检疫所、营口市辽河各码头以及敌伪仓库的财产、船只。贸易部门负责放粮救民。在贸易局副局长周民领导下，我和姜学民、李之合接管了营口海关。营口海关大楼是营口市独一无二的大洋楼，但海关只剩下几个负责烧暖气、搞卫生、种花的工友了。税务司在辽河封冻前，携眷带着档案回天津过冬去了。

在接管的单位中，唯一机构完整、人档齐全、造册清楚的是东北航务局。接管过程中，我宣布了几条规定：原工作人员按指定日期报道；战事时期机构无法开展工作，只能指定一名工人看管大楼，其他物资由军管贴上封条，如有哄抢、偷盗、乱拿事件发生，要及时报告海关；今天来报道的人员每人发一份粮食到贸易公司领取。航务局领航船定为由海关接管，解冰后到海关码头报到，船出海以后员工照月领薪发粮。

西海关和卫生检疫所（解放后改为营口市第四中学）只剩下空房壳子了，实际上已经没有值钱接管的东西。卫检所根本无人，海关的房子木门窗框被拆去烧火取暖了，贴上封条不过是以示为接管公房罢了。我们拿出时间，专门查看从东到西辽河岸上各个能使用的和不能使用的货仓，仓内多数是一无所有。部分能用的仅是几家富商私产，仓内保存的桥板整齐干净，敌伪仓库多数不能再用。招商局码头完好，桥板很多，加封后叮嘱看库工友，不准乱动、挪用。

筹建营口税关

因海关办公场所遭到破坏，不能用来办公，同时渔船、客船混杂不方便验关工作，上级即定太古码头为临时客货运海关现场。营口海关经（辽南税关）关长徐茂松同志宣布，为辽南税关营口分关（第五税关），受辽南税关和营口贸易局（辽南区行政公署贸易管理局第五分局）双重领导，设两个股。税务股股长姜学民。查缉股股长由我担任。关长由营口贸易局长（胡泽民）兼任，王文友任营口贸易局副局长、王桂山（民主人士）任副关长。王文友副局长是一位有修养、沉着稳重、文化素质很高的山东老干部，与辽南海关徐茂松关长是老搭档。

辽南税关在战争时期的工作主要是客货查验和税收。征税主要是敌占区与解放区之分，解放区与自由港之分。征免验收，以辽南行署制定税率税则执行。

营口分关开关，使营口市商贸市场逐渐活跃，过去，由于战时南北山货交往风险大，基本停止运转。眼下，尽管仍处于战争时代，由于政策好，商贸诚信为本与解放区易货为主，商贾在高利润驱使下，北方贵重药材交易、土特产品交换又活跃起来，货栈生意仍看好。

屡遭潜伏特务冷枪袭击

营口市是起义城市，除五十八师起义撤出，整个市内还有宪警、特务各类坏分子潜伏下来。我方因为战事紧迫，需要加紧清理这类潜伏敌特人员，我们接管后，也努力及时把有关敌特情况通报给有关部门。市内，在还没来得及发动群众揪出坏分子时，仍有打冷枪、放信号弹事件不断发生，有的案发地点甚至接近卫戍司令部。据此，卫戍司令部时刻提醒我们提高警惕。

我们住在辽河海关码头，海关大楼一面靠街，一面靠山（营口市区为冲积平原，无山，此处所说的山应为海关院内人工堆成的土山），两个侧面高墙坚固，由一个警卫排保卫局长、关长居住在此院落。警卫排武器精良、戒备森严，但海关大楼后面靠山的高处破损很多，数次有敌特在那里打信号枪，打了就跑，十分难防。

据此情况，卫戍司令部令我们海关同志从床上搬到地板上睡觉，以防窗口袭击。我们周围破楼破仓库很多，距营口市闹市区二门町大街又比较近，况且距离卫戍司令部很远，距市公安局也远，敌特埋伏下来搞暗杀、破坏活动是比较容易得逞的。因此，经分析，我们认为海关西邻破楼中仍有人居住，而且可能是熟悉海关大院的人。我与姜学民同志商量，晚饭后带上4个持枪警卫战士，以饭后散步模样，到海关装铁丝网处查看各楼房距离位置，以判定敌特进出逃走方向可能性。晚上，我们令民兵排加一个岗哨，并联合二门町派出所查一次户口，至此再没有发生袭击事件。之前发生的那些案子，在战争年代是永远不能查清了。

修船备战

营口各码头公有船只皆为海关接管，但在冰封季节不用去接管，也无法管理，只有等到春暖河开、冰溶解冻之时，在辽河海关码头上来说才是第一大任务。

经了解，营口各船家，都是为生活来营口的天津移民，他们都集中住在营口（辽河）北岸贫民土房子里，靠掌船为生。我与姜学民同志乘船到河北岸，找船长家访，告诉他们，历史上为日本人开船，为国民党开船的时期已过去了，今后要为我们穷人的队伍服务，从而打消了他们的顾虑，集合各公船队伍修船备战。船长负责制，船员定位不动，船员中没有犯过严重政治错误的，一律录用，成为营口贸易局营口海关船员后，按月发薪领粮。船在河北河沟里放置，按时修好，缺零件可视情况购买或工厂制作，如重要零件损坏不能下水即对船作废处理。我们宣布完这些政策后，十几艘小马力的拖船很快被修好，到海关报道了。

自此，为解放战争需要，营口沿河公船统一接管，统一调运使用，统一受教育，60多名在册船员生活条件从优。

沉船阻敌

鞍山辽阳战役非比春季攻势，由于辽沈大战影响沈阳，敌人要拼命争夺沈营线，通过水路逃走，是其唯一一条求生之路。

10月中旬，秋风飒爽之际，也就是辽沈战役大决战之时。一辆二轮摩托车坐二位解放军参谋长来找王文友副局长，王文友的警卫员叫我到局长那里听取解放军来意。解放军来此是了解辽河航道情况，表明沉船阻敌的意向。解放军参谋长讲这一措施实属机密，军队不参与。王局长说：“我们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交由海关孙广治股长和航务局船长商办，明日听消息。”同时，我们一同到西炮台十道标处和解放军核对现场。经与航务局“和福号”老船长商量，计划可行。第二天，老船长王喜福拿出多年保存的老航道地图，从陆地到十道标处与解放军察看核对图纸定下位置。第三天进水路到指定地点，丈量水位涨落潮深度。第四天用海关一只即将作废的船，拖着造船厂两只拉苇子驭船，装上岸边的几吨毛石，用巨锚把3只泥船交叉锁定下水，见到黄泥翻地位置准确，任务完成，然后把参与沉船的所有船员全部撤离出营口，到熊岳城休息去了。

图 / 杜旭

牛庄海关旧址（1864&—1952年营口海关办公地点）。

敌人未到市区里时，种种说法都有，有的说解放军埋下水雷，有的说船上装的炸药，有的更玄乎说装上了定时炸弹。实际上，我们只是沉下3只旧破船，也只能暂时阻击一下敌人，主要还是要等待我军从辽沈战役队伍中抽出一个纵队重兵，由盘锦插奔营口阻击。据说我军撤出营口，在10月23日、24日两日，十道标处沉船黄泥仍未清除，敌舰未敢冒险进港，找到一个单位私通船员许以重金补偿，帮助在大潮时把敌舰引进招商局码头，这就是营口战役中跑了国民党五十二军军部的重大事件。

最后的枪声

我方对个人要求是起床即打背包，警卫加岗加哨，“口令”每晚数变。我方撤离营口时，贸易公司、海关领导先撤离南迁。营口市区停电，敌特活动猖狂，黑枪照明弹逐日增多，但此时大石桥仍在我军手中。王文友局长突然接一道命令要外贸局海关打开仓库，动员群众抬出桥板，用小船板搭软桥，迎接八纵过辽河阻敌。局领导派我和曲德春同志一起去完成任务。曲德春同志为人忠厚、朴实，干革命坚决、临战不畏，是位忠于党的好干部。

1948年10月23日，敌人已攻下大石桥向营口方向攻击。老边方向已听到枪炮声，天未亮我们悄悄撤离营口，市民仍在睡梦中，营口已成为一座空城。我坐着马车到了熊岳城镇，先头撤出的同志都住在熊岳城镇贸易公司大院里，还给我们后来者留下了床铺。

辽沈战役已近尾声，11月2日营口之战结束，敌人仅住几天也全跑掉了，我们又回到了营口，而东北解放战争也胜利结束。

注：本文口述者孙广治1925年8月出生，1947年7月参加革命，1948年2月营口解放时为接管营口海关人员之一。1953年任哈尔滨海关（分关）关长，1956年组建内蒙古海关，任集宁海关副关长兼二连海关关长（第一任）。1959年西藏叛乱被平定后，受命组建拉萨海关，任海关总署驻拉萨办事处主任（即拉萨海关第一任关长）。1965年任九龙海关（今深圳海关）副关长，1986年离休，2008年因病去世，终年8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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