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唐俊

1924—1927年，中国大地上爆发了一场席卷全国的国民革命运动，这场大革命缘起于广州。作为鸦片战争西方列强入侵中国的最前沿，这里诞生了中国近代最早一批洋务工人。1921年春，陈独秀南下广州亲创早期共产党组织。随后，李大钊与孙中山携手促成国共第一次合作，广州汇聚了最广泛的反帝爱国统一战线。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沙面罢工、省港大罢工风起云涌，在这些罢工的队伍中，我们见到了粤海关华工（员）的身影，他们是觉醒年代为争取主权独立斗争的先行者，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早期工人运动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觉醒年代反帝爱国先锋

广州成为国民革命的中心

1917年，孙中山来到广州组建护法军政府，在广东形成一个重要的国民革命根据地，使渴望从帝国主义和军阀势力统治下解放出来的国人心中燃起新的希望。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陈独秀，此时也将目光投向广州。1920年12月，应广东省长兼粤军总司令陈炯明之邀，陈独秀从上海南下广州担任广东教育行政委员会委员长，在此期间，与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代表、俄共（布）党员维金斯基一同筹备南方党组织创建工作。1921年2~3月间广东党组织建立，取名为“广州共产党”。陈独秀担任首任书记。1923年4~9月，中共中央机关迁驻广州。同年6月和次年1月，在广州先后召开了中共三大和国民党一大，在孙中山、李大钊以及共产国际的共同推动下，第一次国共合作正式确立，广州成为汇集全国革命力量的中心。

在打击帝国主义侵略的斗争中，国共两党将目光聚焦在自鸦片战争以来被列强把持下的海关。1917—1925年，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南方革命政府与海关税务司及各国驻北京公使团就摊拨“关余”（指海关税款扣除海关行政经费以及偿付外债、赔款后的余款）的问题展开多次斗争，中国共产党对此给予大力支持，并促使“关余”斗争由分拨税款发展到收回粤海关管理权，这是中国政府第一次就海关主权归属问题与列强正面交锋，虽然最终未能成功接管粤海关，却唤醒了民众反帝爱国的意识，为收回海关主权斗争奠定了群众基础。

1922年5月1~6日，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在广州召开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确立了中国共产党在工人运动中的领导地位。1924年10月1日，孙中山以大元帅的名义颁布《工会条例》，职工运动开始走向合法化和公开化。1925年5月1日，第二次全国劳动大会在广州召开，中华全国总工会（简称“全总”）正式在广州成立，这为中国共产党动员和领导职工运动提供了制度和组织上的保障。诸多有利因素促使广州成为了20世纪20年代全国职工运动重要的策源地，也为粤海关华工（员）投身于更广泛的职工运动提供了有利的政治地源优势。

位于广州沙面租界的粤海关税务司公馆。（1910年摄）

粤海关税务司署（俗称“大钟楼”）。

在广州参加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的部分代表合影。

1926年省港大罢工游行队伍中打出“收回海关”的旗子。

省港大罢工游行队伍。（原件存于广东省档案馆）

觉醒的粤海关华员

1924年，粤海关华工参加了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反对租界“新警律”的沙面罢工运动，成为海关系统职工运动的先行者。1924年6月19日，沙面发生了越南革命志士范鸿泰暗杀法国驻印度支那（越南）总督麦尔林（Mr.Marlin）事件。租界当局以此为借口，颁布“新警律”，规定中国人进出沙面必须携带执照，并且不得在沙面居住。为抵制租界当局颁布的针对国人实施的歧视性条款，中共广州地委于7月13日组织领导受雇于英、法领署和粤海关税务司公寓的华工率先宣布罢工，沙面罢工运动就此爆发。英法列强原本奢望于广州军政府出面制止，但孙中山严正回复：“华人此次因争人格发生合理循轨的罢工，政府实不能加以取缔。”罢工持续了一个多月，最终迫使英法领事于8月17日取消“新警律”。这次以海关华工和洋务工人为代表的沙面罢工运动的胜利，是广州反帝爱国运动的一个标志性起点，也是粤海关华工在近代工运舞台上的首次亮相。

全国海关第一个华人工会组织诞生

省港大罢工中诞生的海关华人总工会

20世纪20年代，广东政治环境和群众基础为党组织领导更大范围的反帝爱国运动创造了有利条件。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为声援上海人民的反帝爱国斗争。中共广东区委书记陈延年和全总中共党团书记邓中夏商议，发动一场大罢工形成南北呼应之势。考虑到广州沙面租界和香港两地均处于英殖民统治区域，两地的华工均具有较强烈的反帝意识，加之沙面的洋务工人已有罢工经验，他们兵分两路前往两地发动罢工，其中陈延年亲自前往沙面租界发动罢工。1925年6月21日，受雇于粤海关税务司公寓的华工离开租界加入到罢工队伍中，约3000余名沙面洋务工人与陆续返粤的2万余名香港罢工工人汇合，组成了省港大罢工先锋队，震惊中外的省港大罢工就此展开。

1925年6月23日，广州举行追悼五卅运动死难者游行示威，中共广东区委书记陈延年以及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也加入到这支10万人的示威队伍中，当密集的游行队伍高喊着“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条约”等口号行至沙面租界对岸的沙基路时，突遭来自租界方向的排枪射击，停泊于白鹅潭的英、法军舰也开炮轰击，造成惨重伤亡，史称“沙基惨案”。时任粤海关税务司易纨士（A.H.F.Edwardes，英籍）在事件中被流弹击伤膝盖，于24日晨送往香港养伤。为制止海关华员（工）参加罢工运动，总税务司调来强硬派人物——贝泐（F.H.Bell，英籍）接任粤海关税务司一职。这位曾参加过伊普尔（Ypres）和索姆（Somme）战争的原英方陆军中校，仍热衷于军队的管理模式，飞扬跋扈的个性成为其最鲜明的个性标签。

1926年2月22日，贝泐借省港罢工纠察队扣留了未经海关查验的货物为由，擅自命令海关停止验货，引发粤海关“封关事件”。与此同时，他在强令海关罢工者复工未果后，于2月24日，开除了林玉衡、谭乃、梁福基、谭旺等4名参加罢工者。外籍税务司武断蛮横行径让海关华员认识到“非联合全体关员，实不足以资对抗”。1926年3月，在华员潘晃等人的倡议下，粤海关华人总工会在广州西关西荣巷正式成立，这是全国海关系统第一个华人工会组织，它诞生于省港大罢工期间，并接受中共广东区委的领导。

粤海关华人总工会成立后确立了《粤海关华人总工会章程》，对外发表了《中国粤海关华人总工会宣言》，首次向社会揭露海关主权操纵于外人的危害，控诉外籍税务司“欺凌我同胞，压迫我工友，竟无故封关，及无端开除我工友多人”的恶劣行径。这是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海关华员第一次摆脱外籍税务司的束缚发出自己的声音，是对海关外籍税务司制度的一次公开的斗争。他们通过自办刊物《前进》号召全体华员“为收回海关管理权，务望在粤海关服务之工友，及早觉悟，踊跃加入本会，以厚实力，共同奋斗”。很快，粤海关华人总工会的会员就突破了300人（包括税务员、见习员、工人等）。通过工会组织，更多的海关华人团结起来，不仅为摆脱受奴役、遭歧视的命运而战，更为了寻求海关主权独立毅然投身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更广泛的职工运动之中，在一次次的斗争实践中，他们觉醒成长，勇敢地担负起应该承担的时代责任，让原本挣扎于外籍税务司制度下的弱势华人群体凝聚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革命力量。

大罢工取得的成就及后续影响

粤海关税务司被迫调离

在省港大罢工中，“争取海关主权独立”“取消协定关税”是其重要组成部分。1926年8月8日，广州15万人走上街头，高举“收回海关”的旗子，抗议外籍税务司开除海关华员（工）和擅自“封关”行为，要求总税务司“撤惩贝泐以庶平众怒”。1926年10月，在社会各界的声讨中，税务司贝泐被迫调离粤海关。粤海关华员取得了罢工斗争以来的第一个胜利，长久被洋人把持的海关主权的天平开始向国人倾斜。

广州率先开征二·五附加税并收回海港检疫权

1926年7月，10万人国民革命军从广州誓师北伐，形成了职工运动与革命武装相结合的强大的反帝浪潮，它迫使各国列强不得不重新审视和调整其对华政策。广州国民政府把握有利时机，于1926年9月7日公布《征收出产运销物品暂时内地税条例》，并通告各国领事，确定于1926年11月1日起率先对广州进口的外国一般货物加征2.5%、奢侈品加征5%的附加税，简称二·五关税附加税。在此后的13个月间，奉、鲁、直、滇、湘、赣等地通商口岸纷起效仿开征附加税。1927年1月，北洋政府国务总理顾维钧下令自同年2月1日起征收二·五附加税，遭到总税务司安格联的拒绝。经北洋政府商议，一致同意免去安格联总税务司一职。这是中国近代以来从未有的“革命外交”大成就。正如学者陈诗启所言：“随着1926年9月广州国民政府宣布开征二·五附加税，以及随之而来的总税务司安格联被革职，说明协定关税的壁垒、海关外籍税务司制度以及严重束缚中国发展的不平等条约，已被打开了缺口。” 1926年9月16日，广州国民政府乘胜追击，成功收回了由粤海关兼办的海港检疫权，建立了中国人自己创办并管理的港口卫生检疫机构——广州海港检疫所。此举较1930年7月1日南京国民政府正式启动对全国港口检疫业务的接管工作提早了4年。

海关职工斗争从孤立走向联合

粤海关华人总工会的成立以及广州率先开征二·五附加税极大地鼓舞了全国海关华员的斗志，伴随北伐的洪流，反帝爱国的浪潮开始席卷全国。1926年10月北伐军攻占武汉，是年11月江汉关华员成立了“江汉关职工总会”；次年3月北伐军进驻上海，当年3~4月江海关成立了“海关外班华员俱乐部”和“海关华员联合会”。北伐军所到之地的海关工会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建立起来，并且由点聚面，职工斗争的方式也从粤海关走向了系统内大联合。

1929年建立的广州市海港检疫所。

《粤海关华人总工会章程》。（原件存广东省档案馆）

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旧址。

1928年5月，上海、广州、汉口、九龙、天津等重要口岸海关联合签名向总税务司提出5点要求：（1）缩短工作时间；（2）改良职务分配；（3）保障华员职权；（4）严抄出进船只；（5）均等差别待遇，取缔歧视华员。这是全国海关职工运动的一次总动员。1929年2月27日，关务署下令成立“改善关制审查委员会”，推行对海关外籍税务司制度的改革（即“关制改革”），其核心即海关不再招收洋人（专业技术人员除外），实行华洋员职位平等、待遇平等的举措。这成为1854年外籍人操纵中国海关事务以来，海关华员第一次通过有组织的、联合的职工斗争为全体海关华员赢得的胜利，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华员在海关中的地位。

（作者单位：广州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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