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雅丽 詹金良

泳装等劳动密集型产业存在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提供税收和就业，而在于它们是创新的混沌场，是高质量发展的基石。

辽宁省西南有这样一个县级市，其区划面积只有2100平方公里，人口52万人，但其年均出产1.7亿件泳装。全球销售的每4件泳装就有1件产自这里。在全国泳装电子商务销售中，这里的出货占80%。它就是“中国泳装名城”——兴城市。

兴城泳装自20世纪80年代初从小作坊起步，历经90年代的来料加工、21世纪初的专业化转型，到现在已经形成了自主设计生产、产业链基本完整的产业集群。在外贸方面，兴城泳装行销140个国家和地区，在国际市场上占据了25%的份额，跨境电商、海外仓等新业态也在勃兴之中。

然而，突如其来的贸易摩擦、欧美高通胀、新冠肺炎疫情等“黑天鹅”“灰犀牛”事件，给兴城泳装的高歌猛进按下了急刹键。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以越南、印度为代表的东南亚、南亚国家依托劳动力成本优势，以墨西哥为代表的发达经济体周边国家依托关税优势，吸引了大量外资投资建厂，在国际市场上与我国泳装出口形成正面竞争态势。2022年上半年，兴城泳装外贸景气指数为60.87点（荣枯线是100），持续处于不景气区间。

兴城泳装的外贸还稳得住吗？

产能达到往年八成

最近，笔者来到兴城，到外贸企业走访。

在兴城恒泰针织制衣有限公司生产车间内，各色布料堆放在工作台上，伴随着缝纫机的嗒嗒声，肩带、胸杯、前后腰在丝线的穿引下被缝制成时尚的泳衣。“这批货将一直生产到春节，是意大利客户下的单。”公司创始人秦军阁说，“总体上我们还行，但客户的单子有萎缩，我们产能还回不到2018年和2019年。”

在一公里之外的葫芦岛市恒溢体育用品有限公司，工人们正在为深圳、广州的电商企业开足马力生产，这些泳装即将在亚马逊上卖给世界各地的消费者。“这批订单完工后，我们要接着做欧洲客户的单子，有五六个柜。”公司创始人刘春雨告诉我们，“五六个柜的单子也就30多万件，不算多，不过欧洲的其他一些客户月底会陆续来我们这里谈合作。但是有些国家的单子不敢接，钱不好回来。”

而在距恒溢体育用品有限公司不远的葫芦岛斯达威体育用品有限公司，董事长张东元正在筹备参加南宁东博会。虽然斯达威的泳装主打市场是美国和欧洲，但张东元还是想在新的市场寻找机会。他说：“我觉得下一步东南亚的市场会很好，我不单会参加南宁的展会，还要陆续参加曼谷、吉隆坡、新加坡的展会。我的心得是只要去参展总会有收获。”

当地的企业负责人、政府官员告诉笔者，当前的泳装出口还没有回到疫情前的水平，有10年以上积淀的企业实力较强，是兴城泳装的中流砥柱，他们的产能平均只能达到往年的80%。

稳外贸的几个维度

在采访中，企业负责人们频频谈及“越南”“印尼”，让人感受到了订单外流的压力；他们讲起“亚马逊”“希音”“阿里”“易贝”“沃尔玛”，流露出对大平台的爱与恨；当他们说到“工人涨薪”“汇率波动”“氨纶涨价”“要不回钱”，让人又明显感受到资金链的紧张。令人印象更深的，则是“出口困难是暂时的”“我们还行”“10年内没问题”这样的淡定回应。在多重压力之下，是什么样的因素支撑着他们的淡定？

老客户稳住订单基本盘

在采访期间，笔者发现有的厂子在放假，有的开工不足，有的在接零星订单，虽然口头上说着形势不好，但多数人都气定神闲。原来他们都有数量可观的老交情客户在维持着生意的基本盘——等旺季一到，老客户的订单纷至沓来，生产商凭此足以“维持生计”。秦军阁告诉我们：“我意大利的客户已经合作10多年了，我们彼此信任，别人难以撼动。”张东元的不少客户都已合作15年以上，他说：“合作时间长了，客户就依赖我们，这是基于服务和信任。如同交朋友，10年也能知道这个人的人品咋样，10年以上的都是朋友。”刘春雨则表示：“我有经过20年、30年沉淀的老客户，所以外贸形势无论怎么不好，我心里还是踏实的。” 经过长期的打交道，兴城老牌泳装企业都非常熟悉客户的品位，不光产品做得好，服务也很到位，甚至还能助攻客户开拓市场，从而和客户形成稳定的合作共生关系。总体上看，兴城泳装经营10年以上的生产企业都有自己固定的客户，有很强的生存能力。

自研设计赢得中小订单

兴城泳装厂商不光擅长批量生产，还善于开发设计。海外一些中小贸易商正是靠着兴城泳装的创新设计赢得了自己的市场。秦军阁说：“客户的市场需要什么，我们就能设计生产什么，我们不帮他们设计，他们卖什么？客户对我们非常依赖，这个市场我们还能做一阵子。” 刘春雨信心满满地说：“泳装这个行当，中国的地位是无法代替的。我们有设计，是有核心竞争力的。”张东元则表示：“兴城泳装，原创为王。好的设计产品不光便于客户售卖，还能实实在在地提高利润。”一位长期跟踪研究兴城泳装的女士告诉我们：“设计得特别漂亮的泳衣，买回来就算不穿，挂着看看也很愉悦……普通泳装卖30块钱，顶级设计的能卖三四千块钱。”

“跨境电商+海外仓”获得增量订单

2022年，在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兴城泳装厂商借道跨境电商“绕道而行”获得了新的订单，增强了运维能力。通过线上营销+线下建立海外仓，兴城泳装产业在全球的布局探出了新边际。泳装厂商由出门找客户，变成客户主动来订货，提高了企业抵御风险的能力，有效对冲了疫情的影响。跨境电商平台还以科技和大数据为企业生产赋能，助力企业实时掌握供货需求及产品质量反馈，对各项成本变化迅速反应，及时调整生产。秦军阁感叹地说：“通过平台，我们卖向全球省了周折多了活路。咱们国家很多年前就布局跨境电商，现在回头看，这个决策英明啊。”

兴城泳装的主要市场在欧美。欧美消费人群对电子商务的配送速度有较高的要求。海外仓设立后，商家可以将商品在交易之前就大量存储在境外仓库里，减少跨境物流报关、跨境运输等环节的意外风险发生，从而确保商品物流供应的时效性，提高网络商家的按时供货信心，减少商家在物流环节的机动时间预留。商家在跨境电商平台上展示商品销售时，能够最大限度缩短交货配送时间，进而增加消费者的好感，提升消费者点击购买的意愿，加大商家的网上成交率。此外，使用海外仓，还降低了物流成本，提高了泳装价格竞争力；也能迎合欧美“退换货文化”，有利于市场拓展。据张东元介绍，包括他的企业在内，当地泳装企业在国外建设了20多个海外仓并已投入使用，国外买家通过在线上独立网站或其他跨境电商平台下单后，一般只要7~10天左右就能收到包裹。

产业链优势化作订单基础优势

强大的产业链让兴城泳装生产企业能高效组织生产，形成拿单优势。兴城本地的泳装生产要素高度聚集，基本能够满足生产需求。同时，我国行业门类齐全，本地产业链上没有的东西可以在全国快速调配。因此，兴城泳装既能接大单也能接个性小单，还能接急单，这是东南亚多数厂家所不能比拟的。秦军阁说：“许多跨境电商的单子要得急，我们从广州调布，从福建调辅料，3天全部到位，马上就能组织生产；甚至不需全国调货，我们本地的供应商早早将各色布料都给你备好了。我们供货快，就是优势，即使涨些价，客户也是愿意接受的。”令人赞叹的是，在兴城，各生产厂家也成了产业链的独特一环。人们常说“同行是冤家”，但在兴城，对于一些大的急单，各生产企业能够团结起来，统筹产能，分包生产，以蚂蚁搬家的方式，在极短的时间里啃下“大骨头”。

营商环境让厂家降本增利

中国的营商环境越来越好，这也是泳装企业稳外贸的底气。在当前形势下，以海关为代表的政府部门，简政放权、放管结合、优化服务，千方百计改善营商环境，促进外贸保稳提质。张东元在谈起海关的工作时说：“海关的理念和技术都很先进， 现在我们通过‘单一窗口’‘互联网+海关’全程信息化报关，办事很便捷。”秦军阁也有同感：“在出口环节，海关都是‘零延时’。” 葫芦岛市某公司报关员王爽则告诉我们：“海关这里很顺畅。他们非常了解我们企业的困境，只要说我这儿着急，他们都是第一时间办理，就算是周末加班也会给我们出单子。”沈阳海关所属葫芦岛海关关长魏钢表示：“我们属地海关积极培育本地泳装生产企业参与国际经济合作和竞争，从企业注册登记、通关申报等诸多方面，全程指导企业开展业务。我们还将利用掌握的新的外贸政策规定，向地方政府建言献策，为泳装产业争取更多便利。”

有以上各项中微观因素的支持，再加上体制优势、企业家精神、人财物积淀的加持，兴城泳装产业在困难面前展现出了超强的韧性。

低垂的果实吃完怎么办？

韧性有助于维持生存，但要活得更长、更好，光靠韧性是不够的。

如今，国内厂商出口一件泳衣能卖到六七美元，而海外客商转手能卖到二三十美元，贵的能卖到四五百美元；国产泳装数码喷印机一台价值140万元，而意大利产的机器要卖到400万元……从获利维度看，与其说是中国泳装占领了国际市场，不如说是海外中间商占领了市场。

放眼整个泳装供应链产业链，甚至放眼中国劳动密集型产业大局，我们发现，中国“劳密产业”大多只是抢到了最容易做的这一段，高端的上游和下游还在国外。如果在整个产业链条上，官、产、学、研能合力“再创业”，发力品牌培育、推进数字化、实现新老交接、切入2C赛道、建设独立站、开展资本运作、打通双循环、提升根植性，那么中国泳装产业将会向微笑曲线的两端延伸，就能筑起新的护城河，从而无惧转移和替代，获得更久远、更高的收益。在这个过程中，“劳密产业”的龙头们使命重大。他们积淀深厚、熟悉情况、知道痛点、最能感知风口，是新一轮创业创新的中坚力量。因此，此时此刻，共同发力，支持外贸主体发展，促进外贸保稳提质，就显得格外重要。

图 / 朱军

沈阳海关所属葫芦岛海关关员在泳装生产企业了解产品出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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